月心説

多情应笑我

成人礼

薰嗣


*
2015年6月22日之前的世界安好,2015年6月22日那一天时空秩序错乱、因果律断裂。时空间最底层的底层、混沌的正中央打开了,邪恶子宫里孕育出来巨大的使徒,踩碎山川,改道河流。南极融化成羊水,熔岩流淌污秽经血,分娩暴躁炎热的长夏。太阳拒绝从东边升起西边落下,月亮失去引力,潮汐发了狂,吞没沿海边境。


碇真嗣于2015年6月22日的凌晨睡醒,惊觉自己已经十五岁。房间是地下城千万房间中的一个,地下城剧烈的摇晃让他滚下椅子,仿佛魔法豌豆藤正要生长到月亮上。真嗣从地上爬起来,透过眼睛往外看:房间外是金属的墙壁、暮老的电灯和吊死的电线,有东西顺着他的脊背啃噬,黑暗空间里四角传来啮齿动物窸窸窣窣的声音。


“孤独”,这个词突然出现。真嗣咀嚼了两下,消化了它。你好,他小声对自己说,我叫碇真嗣,很高兴跟你做朋友。你叫什么名字?


真嗣在地下城中走来走去,这儿废弃了很久,除了真嗣空无一人。有些门紧锁,有些门大开。他闯进一个房间,灯忽然亮成白昼。房间里只有一把椅子,椅子上孤零零坐着一个男孩,同等的稚嫩年纪。真嗣蹲下身看他,冰片皮肤白金骨架,针状结晶的头发,像神明的蝉蜕蜜蜡。真嗣觉得他真漂亮,他摸摸男孩的脸,男孩猛地睁开眼睛,复苏两粒玉珊瑚、一对红樱桃。真嗣吓得倒退两步,男孩慢腾腾起身:我是NK-913型号仿生人渚薰,很荣幸为你服务。请问你的名字是?


碇……碇真嗣。


你好,真嗣君。渚薰笑容满面,终于找到你了,我是为你而生的。我可以为你用三千种菜式准备三餐,五百种材料编织玩偶,两百种语言唱歌。你现在需要些什么?


你可以给我讲一个故事吗?真嗣问。


当然,他拉起真嗣的手,我有十万个故事储备。


当晚他们一起钻进被窝,头顶上的大地震动,电视上循环播放使徒降降临,但是地下城很安静。你想听小王子和狐狸的故事吗?他问真嗣。


什么是小王子?真嗣撑起身子,我出生在地下城,现在使徒来了,我一辈子都要呆在地下城……我从来没有见过狐狸。


没关系。渚薰用手指梳理真嗣的头发,所有的动植物的资料影像都在我的数据库里,我什么都可以告诉你。


地下城是活的,那些通道是血脉,门构成静脉瓣,血液在隐秘线路里流窜作案。人造食物每天准时出现,昨天打开门今天就关闭,今天出现的楼梯明天就消失。渚薰和真嗣的探险游戏玩了两年,2018年的第一天他们顶开一块铁板,看到了铁栅栏分割的红色天穹。现在是傍晚了,真嗣君。渚薰说。真嗣把脸贴在栅栏上,格子分割他的目光。一滴水滑脱他的眼睛,落在渚薰手上。


你在哭吗?渚薰把他拽下来,你为什么要哭?其实晴朗的天空看起来应当是蓝色的。因为大气中的尘埃以及其他微粒散射蓝光的能力大于散射其他波长较长的光子的能力,而空气层的累积使得这种能力得以充分的体现。我下载了人类从古到今全部知识,你想听我都可以为你讲述,可是你为什么要哭呢?


我只是感到高兴,真嗣擦干眼泪,我第一次见到天空……天空真美,和所有图片上都不一样。我好高兴。薰君难道不高兴吗?


渚薰愣了一下,慢慢松开真嗣。交感神经兴奋促进肾上腺素分泌、加速心跳及血液循环,促进脑啡肽等物质的分泌,提高神经系统兴奋性以产生“高兴”的心情。他抬头看看天空,安静地回答。很抱歉,我的芯片无法处理这一信息。


渚薰用一个月制作两只机械鸟,第一只涂成黑色,第二只涂成白色。2018的立春他们放飞第一只黑鸟,黑鸟飞出去却再也没有回来。四十天后他们放飞那只白鸟,白鸟归家,什么都没有带回。又过了七天,渚薰再把白鸟放出去,到了傍晚,折颈的白鸟落了下来,带回一节死人指。电视被毫无意义的打开了,画面永远停留在三年前使徒降临的时刻。


真嗣君。渚薰回头说,你现在是这个世界上唯一的人了。


唯一的人,这个词分量很重。人类存在已经了二十五万年,从一批猿人的进化开始,到一个智人终结。之前没有人,之后也再不会有人,碇真嗣是为二十五万年积压画下的句号。2018年6月6日,世界上最后一个人度过了他的十八岁生日,渚薰和使徒隆隆的脚步给他唱绝无仅有的生日快乐歌。使徒要侵占这个世界,侵占之前要杀光所有的原住民。就像西班牙人对玛雅人做的,就像白人对黑人做的,就像人类对动物做的。地下城在2018年6月6日被发现了……亚特兰蒂斯沉入深海,沙滩上升起巨鲸的腐烂头骨。伊甸园被无脚的柔软毒物全盘占领,荆棘丛生、苹果纷纷落地。碇真嗣收到的世界给他的十八岁生日礼物,是一份前所未有的大礼。


我们逃跑吧。渚薰对他说,真嗣牵着他的手跑过血管和静脉瓣,跑到很深很深的地方,可能是阑尾,也可能是小肠。一扇扇门自动开启,露出一个铁皮巨人。真嗣被渚薰托上去,进到巨人内部,舱门合拢了,渚薰却没有进来。


薰君!真嗣拍打玻璃,你在干什么?


这里只有容纳一个人的空间,渚薰微笑,人类的声音需要被记录下去。我的程序里有这么一条,它被放在优先的位置。


为什么?我是什么都不懂的人,我的前十八年只在地下度过,我什么都没看过什么都没听过。但是薰君你通晓人类所有的文明成果,为什么不是你坐在这里?


我不知道。渚薰哀伤地摇摇头,这条命令曾经是最优先级别,但是现在他已经不是了。他把手按在玻璃上,和真嗣的手指重叠。他说:我把你放在最优先的级别,我不知道为什么,但是我就是这么做了。很抱歉,你要一个人漫游在宇宙里,但我想不出更好的方法了。


渚薰把手放到发射的按钮上。再见,真嗣君,祝你十八岁生日快乐。他挥挥手,别露出这样的表情——我们还会再相见的。忘了告诉你,他微微睁大眼睛,你真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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